景乃权：热潮褪尽 留有余思|结构|优化|翟天临

　　风暴乍起

　　“知网是什么东西？”

　　这是翟天临在一次直播的过程中面对粉丝对其博士论文能否在知网搜到的追问时脱口而出的一句回答。不曾想，这句不假思索的话成为了广大网友关注的焦点，并逐渐演变成对翟天临学术能力的质疑，在接下来的几个月内，在中国的学术界刮起了一场巨大的风暴。

　　其实，对于翟天临博士学术能力的质疑早已有之，最先发现问题的是PITD亚洲虐待博士组织。后者发现现有的搜索渠道无法找到翟天临的博士论文，这与博士学位至少要在核心期刊公开发表两篇学术论文的硬性要求相悖，但并未引起公众的关注。直播事件以后，关于翟天临的论文问题才进一步发酵，其硕士论文《英雄本是普通人——试论表演创作中的英雄形象与人性》随后被找出，经过查重，总文字复制比达到了36.2%。这一系列事实在微博等社交媒体的曝光下，引发群众哗然，而其博士毕业学校北京电影学院和博士后预录取学校北京大学也遭到了莫大的舆论压力。

　　翟天临事件之所以被社会公众广泛关注，不仅仅是因为其个人的“高学历”事实，很大程度也基于他的“好演员”公众人物形象。诚然，翟天临作为年轻演员，实力有目共睹，这从其最近几部作品都取得不俗成绩便可一观。但作为公众人物，在享受社会资源和享有社会流量的同时，接受大众“放大镜”式的监督，这也是社会的共识。“学术不规范”的负面事件让公众展开了对翟天临的口诛笔伐，这出于维护社会公平正义的公理，无可厚非。然而舆论最终上升到对个人的绝对“棒杀”，是否已变得过犹不及？或许，我们应该跳脱事件本身及大众的情绪，从演艺行业特殊性的角度去深入反思当前学术界对个人能力的考察到学位发放的整体机制，才能正确客观评价翟天临事件。

　　重学术水平还是职业能力？

　　在当下的演艺圈，评价好演员的维度有很多：脍炙人口的作品、对待每一部作品的态度、个人的素质品格修养、对于演艺事业是否始终如一的热忱和专注等，学历可列其中作锦上添花，但并非必要条件，这与其他行业以学术发现和论文质量评价个人能力有着明显的差别。

　　这就是演艺行业的特殊性。公众常爱拿“演技”去定义演员的个人能力，演员能否将观众带入情境，把特定的“剧本人物”演出真情实感贴近实际常成为大众讨论的焦点。演员需要拿捏尺度，演绎得恰到好处，这是一门功夫。显然，学术的理性并不会赋予情感精准拿捏的能力，公式不会给你神态动作台词腔调的灵感启发，再精准的演艺术语也比不上某一刻的状态爆发。归根结底，演艺行业的传承和发展可概括为“经验”二字，取材于生活，发乎于内心，呈现于神情，方得精纯。对新手演员们而言，最快的入门方式便是拿着经典影视录像，从人物神态到台词咬字，一步一步临摹前辈，并在临摹中，逐渐会意会神。这其中自然少不了老师以“经验”指导技巧方法，但总归不会是一大本《演员的自我修养》或者纲领性的文字和术语。演员难学，观众也不会懂。最直观的，拿相声行业类比，郭德纲讲相声应该不会去思考逗哏和捧哏的内在博弈论原理，也应该不会去做“笑料”量化分析。他只会去想如何组织语言，接好“包袱”，制造大众接受的愉悦。而要达到后者的境界除了日积月累的能力积累，师人长技以外，更多的就是关注生活。所以演艺行业开始用自然学科的科研精神追求学术成果，用过多的感性素材去阐述共性大致相同的感性内核，尽管表面成果可以十分丰富，其本质却是一次又一次的重复工作。若过度追求这样的学术能力，而放弃艺术本身的“大众”属性，算不算是一定程度上的本末倒置呢？

　　当然，我们并不否定富有学术精神演员对演艺事业的科研探索，毕竟艺术要发展总归要产生新的观点和新的流派，这就好比自然科学新规律新定理的发现。但是我们要思考的是，这个过程是否一定要用论文形式去呈现？结合演艺行业特殊性，为什么不能是一部可作典型的脍炙人口的作品呢？按照这个逻辑，或许，我们应该深刻反思的是以论文形式获取演员学位的学术机制。

　　公众的深层次焦虑

　　翟天临学术不规范事件中，公众不仅对翟天临墙倒众人推，后者的毕业院校和博士后拟录取院校也遭受了公众的猛烈质疑。公众对学术声誉公共资源被滥用的焦虑，可见一斑。

　　“公共地悲剧”很好的解释了这个现象：在一片公共牧区上，牧民们放羊为生。牧民们最开始会选择适度放牧以遵守维持总体公共利益的共识，可是如果没有规则和法律的监管和约束，越来越多的牧民最终会转向私自的过度放牧以攫取更多的个人利益。牧区最终会因为过度放牧行为导致退化，所有牧民都难独善其身，由一己私利引发的代价最终让所有成员共同承担。

　　若把学术声誉当做这片“公共牧区”，作为“牧民”的公众的焦虑就不难理解：过多地发放学术文凭会让更多人持有不同的同等学力文凭，犹如“过度放牧”。但对于个人能力是否符合学位要求不再严加考究，久而久之学术声誉遭到损害，学术文凭的价值也就贬值了，个人通过极大的努力所获取的文凭将不会为其带来与付出对等的收益，这有悖于社会公平正义。公众的愤慨也源于此，因为缺乏监督和规则约束，某些部门和个人的行为可能对大部分人的利益构成伤害。

　　尽管我们无法断定翟天临的毕业院校从怎样的角度考量颁发了学位证书，但问题的症结确实在此：缺乏公正的规则和机构去监督学术论文的质量和论文评审流程。大到公众人物如翟天临小至普通个人如刘梦洁，都可以从现有的机制获利，这反应出当今学术界普遍存在的问题，应当引起相关部门足够的重视和反思。但要从根本上解决这个问题，仍要从研究者个人角度着手，我们尤其应该明确对待学术的态度，如果从一开始就打算生搬硬套，借鉴抄袭以达到获得学位的目的，那么越加严厉的外部监督只会造成更严峻的“表面文章”现象，最常见的便是用更个性的语言阐述既有的论点以躲避外部审核和系统查重，把论文彻底变成了文字游戏。

　　由此观之，没有有效的制度制衡外部乱象，没有研究者个人端正的学术态度正本清源，学术文凭的公共地悲剧就会一次次上演。

　　宽容以待和审慎思考

　　翟天临事件最终在个人道歉和相关学校撤销博士学位的严肃处理决定之后拉下帷幕。然而舆论热潮褪尽，当留有余思。

　　学术不规范的确触及了做人的底线，但也并未达到罪不可恕的地步，它同很多普通人都会犯的错误一样，始于无知和欲望，终于悔恨和付出代价。且不论翟天临的演艺生涯是否结束，单因个人名誉变故而造成的商业合同纠纷就足以让他深刻接受这次教训。但亡羊补牢，为时不晚。当下的谴责并不能全盘否定翟天临曾为演艺所付出的辛勤劳动，我们应该本着更宽容的态度去接纳这个犯错的青年，多一份耐心，少一些无理的责备，宛如父母对待犯错的子女。

　　而这件事的始末最终能让翟天临真正意识到错误，注重个人品格修养，更潜心修炼打造出更完美的作品；能让其他演员们在构建“学霸”人设时，更专注于提升自己的演技，更慎重看待自己的能力和学历；能让相关部门下定决心改革出更有效建设良好学术研究氛围的政策措施；能让每一个做学术研究的人头上都悬着一把关于“学术态度”的达摩克里斯之剑。这个事件就达到了它应有的公众效益和社会价值。

　　（作者：景乃权，浙江大学经济学院副教授；刘晓舟，张岩，浙江大学金融系研究生）

　　(本文作者介绍：浙江大学经济学院副教授，浙大（WLKIFRC）金融投资研究中心副主任兼秘书长。)